【全球新视野】打球的人

时间:2023-05-16 11:15:42来源:哔哩哔哩

8:30,准时。


【资料图】

扫码支付,15元。

他对比过,这是附近最便宜的场子,八个篮筐,四个全场,有两个罩在钢架和厚帆布临时搭建起的顶棚里,可以遮阳避雨,另外两个露天,都是水泥地。

他往里走,到靠里的露天场。

因为第一个露天场上停着车,整整齐齐两排正好占据两个半场,篮筐底下不再有篮球可以直接落地。

白天没什么人打球,拿一个场子出来停车收费,是正确选择。

他把背包还有自带的篮球放在篮球架下,扩胸运动。

里面带顶棚的场子也都空着,只是他不喜欢一个灰蒙蒙的盖子罩在头顶,除非是下了雨。

露天场更透亮,更容易看到偶尔特别蓝的天。

从包里拿出蓝牙耳机,戴上,手机的音乐软件开始随机播放。相处了不知道多久的AI会为他定制熟悉里参杂陌生成分的歌单。

戴上耳机,他听见的就不是空荡球场上一个人的拍球声。

篮球敲击地面,反弹,回到手中,双手高高举起,自然起跳,右手辅助,左手发力,把球投出去,像在空中划一道弧线。

第一球弹篮而出,他又扩了下胸,追上球,投出第二记,还是不中。于是一次次缩短距离,接连不中后,在篮下右侧45°擦板打入第一球。

铁制球网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比绳制球网动听,这是他乐意待在露天场的第二个原因。

换另一边,45°,还是进。

最早学会的得分技巧,在初中,在他的身高在同龄人里还能打中锋的时候,到现在依旧稳定可靠。

他如今少有这种篮下得分了,现在的他总是飘在外面,很少进三秒区,接到球后也没有冲击篮筐的想法,把球交给愿意冲的其他人,或者投出去,更多地交给运气。

似乎就是那么一个过程,自以为是的优势渐渐消失了,自觉或不自觉地向旁边退去,不再有磨练出新技艺的动力。

一球接着一球,漫无目的。

显而易见,他并非刻意训练,没有运球练习,也没有定点投篮,他只是在各种兴致所至的位置、在中或不中的随机性里消磨周日。

身体微微出汗,完整的太阳照亮了球场,照出他和篮球架的影子,还有被拍打着上下跳动的篮球的影子。

大概过了半个来小时,他按下球,坐到球架边上喝了第一口水。自己带的水,装在2.5升的运动水壶里。这时候,送孩子来上篮球课的家长陆陆续续来了,球场里击球的声音不再只他一个。

大多数是男孩,大都是小学低年级的样子,多数身材偏瘦,有高有矮,身上的运动服没有统一样式。上课的教练看着人数差不多,就吹响脖子上的哨子,把和球一起撒花的孩子们集中到身边,从半蹲着运球开始练起。

有的家长很快就走了,骑着来时的电动车,有的留了下来,坐在球场四周的水泥墩上,片刻后目光从自己的孩子移到手机。

他们在带顶棚的场子里,并不会影响到他,遮挡的厚帆布一直挂下来,边缘延伸到离地一米有余的地方,留出空让外头的光照进。

透过那个空,带着耳机的他可以看见大人的二郎腿和孩子的跑动,但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耳机里的音乐他习惯性地开到最大声。

有些熟悉的曲子在入耳的一瞬会泛起怅然的气息,有些则带动肾上腺素让他陷入某种beat heart的幻境,但无论如何,都只持续一首曲子,他也并非有意为之。

不用多么精确地计算,就可以知道一个小时差不多是十首歌,8点半算起的早上不过三个小时,也是就是三十首歌左右,这个长度不会因为工作日或休息日而有所变化,再忙碌的一天、再无所事事的一天,持有长度的都会相等。

身上的黑色T恤已经湿了大半,额头上汗滴硕大,2.5L的水壶已经喝下去大半。太阳差不多升到了这天里的最高处,他裸露的后颈满是汗水,感觉灼辣。那些离开的家长一个个回来,那些坐着的家长打着哈欠站起身,他们会同自己的孩子一起离开,带满身是汗的孩子去洗澡、去吃饭、去睡午觉。总有调皮的,不想洗澡、不想吃饭、不想睡午觉,而他们的家长,大多数是母亲,总有办法将其“制伏”,就和他的母亲“制伏”他一样。

可他的母亲不在这里,不在这座城市,不能喊一声或者打个电话就把他拎回去。

他只能自己从背包里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毛巾和另一件T恤,去球场的公共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简单冲洗和换衣。

八个篮筐、四个全场,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拿起背包和篮球走进带顶棚的场子,避开一天里最烈的太阳,坐到家长坐过的水泥墩上,从包里拿出便利店买的三明治。

一共买了三个,头一个当了边走边吃的早餐。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他不要这样,对胃不好,但他一直改不掉。

看场子的大妈过来收孩子们遗留下来的篮球和空瓶子,并没有在边吃边刷手机的他身上停留更多目光。

她大概已经见惯不怪了,最多会在肚子里揣测下这个许多个周末都泡在球场一整天的怪人是何来历。

那些揣测多半不是善意的。

吃掉两个三明治的他在水泥墩上躺下来,收了耳机,一些声音变得清晰。附近老旧小区里的倒水声、咳嗽声,虫子的鸣叫,汽车驶过时带着速度感的尾音,还有许多看不出来的午后的杂音。

他把连上充电宝的手机丢进包里。

不会有人找他,他也没有想联系的人,这一整天,手机总会配合地很安静。

另一拨上课的孩子下午3点到,他打算一直睡到那时候,也许还可以做一个梦,梦到自己小时候,也来上篮球课,很小就学会连续胯下、背后运球和Crossover。

可他没有梦,想不起最近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躺下,很快入睡,又很快醒来,睡眠成了一个完全没有光源的小小隧洞。

他醒了,没有孩子们将到的迹象,有低低的风声,阳光透过厚帆布与钢架之家的缝隙,在他的眼睛里晃动。

恍惚间,他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一切声响似有若无,都变得异常遥远。

下一瞬,一切又都恢复正常。

他拿出包里的手机躺着刷了起来,那些不足半分钟的小视频,呈指数地提供喜怒哀乐却不占据用任何记忆的空间,似乎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

他起身,收起东西,让出场子。

其实他不用让,因为阳光太烈的缘故,下午的课挪到了最里面空了一上午的那个场地。

但他还是回到了太阳底下,戴回耳机,继续自己漫无目的的投射,只是挪到了另一个半场。

那个半场,有场外的高大树木投下的些许树荫。

也许还有一个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原因,某种下意识告诫他,投顺手的球筐是一种欺骗,需要另一个来验证。

他继续出汗,新换的T恤很快也湿了一大片,感受到更多心肺的泵压,每半小时左右坐在球架底下,喝水休息。

一群更大些的男孩子扫码入场,大概七八个,钻到不受阳光问候的场地,玩一种他看不明白的投篮游戏,但他听得懂他们的叫和笑。

他那么大的时候,也有这样一群人,也能一起在球场上大叫大笑,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挡拆、什么是空切、什么是无球跑动,只知道围着《SD》里一模一样的那个球跑。

如今射程越来越远,篮筐之下聚在一起的人却只有他一个了。

他来了手感,底角、罚球线、牛角位,甚至三分,接连命中。

下意识似乎在第二个篮筐上得到了想要的验证,愉悦感在周身蔓延开来,恍惚之间,一股松弛了整个天地的轻盈油然而生。

忽然,他看见入口处站着两个女生。

不大的年纪,手里提着一袋子水,嘴里各自叼着半截棒冰,并不是会打球的样子。

她们在入口开着的铁门前说了会儿话,走了进来,穿过成了停车场的露天场,穿过他所在的露天场,追随阳光,钻过厚帆布与地面之间的空虚,给下午来的男孩子带来生命不可或缺的滋养,站着看了一阵,说着话、吸着棒冰又离开了。

他的手感在这期间消失,一个球都没进,轻盈的天地塌陷下来。

他停住惯性,停下动作,把球夹在腰上,回忆翻涌,想不起以前打球的时候有没有女生送过水,但确信有女生曾驻足过。而女生在的时候,手感是不一样的。

塌陷的天地恢复如常,不再增加或减少一丝幻想。

说到底,从小到大、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个普通人。

抬头望向球场边上的中学,可以清楚看到教学楼上面几层的走廊,陌生而熟悉,和他记忆中自己的初中没什么两样。有提前返校或者根本就没离校的学生正站在走廊上,也许正向这里投来俯瞰的目光。

练球的小孩、投篮的男孩、送水的女孩,都会进到这所或那所中学。他们是不是也在某个时刻像此时走廊上的学生一样,望向学校周边的一个露天篮球场,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然后看见一个小小的人。

他们会觉得自己有一天将变成地上这个小小的人吗?

而这个人会站在篮球场破损的水泥地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仰望他们,假设出这个问题,并帮他们给出否定的答案?

太阳忽然消失,风大了起来,片刻后阳光又一次出现。

一阵阴,一阵阳,太阳光在周而复始里一点点柔弱下来,黄昏渐近。

高远的天空有一只看不清模样的大鸟在飞。

他希望那是一只正在振翅的鹰。

于是,他又动了起来,还有半个来小时。

半个小时后,17:30,这里要重新收费,开始算夜场,夜场20元。

那些晚上来打球的人会陆续出现,3v3、4v4,还会打全场。

这些他都不想参与,至少现在这样想。

他只想在剩下五首歌的时间里,拍打篮球,把它高高投出去,投在阴晴不定的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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